在锡兰的《五月的云》(Clouds of May)中,我能看到一些非常真诚的东西。
其中有他对自己故乡的审视。应该说这更像是一部伪纪录片,因为《五月的云》这个故事就是对他回故乡拍戏(《小镇故事》)过程的重述。
相对于《小镇》而言,这部电影有远多于前作的现实性(而非文学性)情感。
最显明的,凸出在最前端的,是艺术家的创作焦虑——他倾向于从自己的家人、从自己的家乡、从自己认识的人(一切的一切)中挖取写作(创作)资源。比如他会在晚上偷偷录下父母交谈的声音,比如他会琢磨着利用自己亲戚家的小孩来拍电影。我相信很多困顿未成名的青年艺术家都会有这样的行动和焦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早期的作品中直面这种动机和焦虑。
他没有回避自己的动机。一直到后来(《冬眠》《野梨树》),他也是毫不顾忌地真诚表达,敢于反思自己。
这是他值得尊敬的地方。
他还拍了他温柔的母亲、他固执的父亲(全部都是由本人再次出演),联想到艺术创作初期的困顿,这首先会令人感动,因为他能求助的只有家人。这里他反思的,还有他对家人的利用/剥削(exploitation)。
有他与小镇青年之间挣扎而纠缠的关系(这种感情在《远方》《野梨树》中不断复现),他描述了他们,并且真诚地袒露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情,时而厌恶,却也真的无力帮助。
导演真诚,但是也是cynical,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有人说,他成长以后,越来越cynical,缺乏这部影片里面的真诚了。我认为并非如此。
导演的态度是一贯的。在他拍摄人生第一部电影时,已人到中年。这部电影里有着对现实非常露骨的展示(而非美化或修饰),这些展示和反思(如上所述)不断在他后来的电影中复现。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在这部电影里,有非常多描述乡村风光的镜头,这些温柔美丽的场景或多或少冲淡了撕裂、犀利的内在观点。导演给了我们沉默、内省的时间,或者说给了我们冥思的时间,充斥着沉默的冥思并不会导向批判,而是会导向理解。
那些美丽的风景镜头既是反衬,也是缓和。在导演后面的作品中,正反打和密集的对话变得更重要,上面那些观点只是变得更密集了,而非是无中生有。你可以理解为,导演要表达的实在的事情更多了,仅此而已。
因此,导演锡兰没有变得更cynical,他只是变得less sentimental了。
这两者是有巨大区别的。
我也只能从文本角度去记录这部电影的观影体验,而无法去谈论摄影、电影方面的因素。一是我自己不懂,二是资源质量实在太差了(900MB),如果未来有机会能在电影院看到这部电影,我还是应该去看看。
因为据称「锡兰的摄影和取景是他这部影片中最大的亮点之一。」
(P.S. 一个较为惊艳的瞬间是,男主角在夜晚睁眼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白天时看到的小男孩,他似乎觉得那是他小时候的影子。或者完全可以这样理解:那个小孩就是他,他的所有故事都是锡兰的回忆。时空在此并不重要了。这是《路边野餐》式的逻辑。用实在的场景拍幻觉(借助光线的变化),也是他后来的电影中经常会出现的:《适合分手的季节》《野梨树》。)
(P.P.S. 这部影片的静默和留白也很美,很多人看到小孩阿里的部分镜头,会想到塔科夫斯基的灵性。我没有看过塔科夫斯基。我想到的最好的沉默成就的镜头是托普拉克饰演的萨菲特,他在得知自己没有办法去伊斯坦布尔工作之后,勉强地走到旷野上,接受导演拍摄那个背影。这时讽刺的是,锡兰没有给一个背影的镜头,没有呈现出镜头的POV视角,像他在这部电影中经常做的一样,而是给了萨菲特一个正面的特写。他无言,久久地凝视着前方。那沉默是感伤而悠长的,既是属于萨菲特的,也是属于导演的(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