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这么说,王侃是个宅男,但他不是通常意义下的典型宅男,他不像他们那样沉迷在二次元世界或者整天呆在家里,等着父母把饭送到房间。他完全不这样。他几乎没看过什么二次元动画,而且热衷出门,有时参加社交运动,和朋友们一起喝酒聊天唱歌,他还是个麦霸呢。说他是宅男,是因为他和宅男有某种处境上的类似,他们面对异性,尤其是性感漂亮的异性,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进而因这种恐惧继续逃避与女性的相处。王侃今年三十五岁了,至今还是处男,他无法对自己的处男身份,和很多宅男一样感到自卑和羞耻,几乎无法和身边女性展开任何超越友谊的关系,哪怕是一点点暧昧都没做到过。
但他们仍有所不同,对于宅男而言,由于匮乏社交能力与行动力,交不到较多女性朋友本身就是一个问题,对王侃来说,这不是一个问题。另外,宅男能对很多女性产生性欲,当然,大部分男人都行,但王侃从他十三岁起便发现自己能对之产生性欲的女性几乎不存在。
他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呢?小学毕业刚升初一那会,他结交了一批狐朋狗友。当时街上有一些隐蔽的偷放色情录像带的放映厅,其中一个男生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家放映室的地址,四五人便一起相约去那里看成人电影。那时不知谁已经知道了手淫这回事,他们便包下一间六座小厅,并排躺在放映厅幕布前舒服的皮椅上自慰。那一次活动让王侃发现自己无法勃起。他坐在最左边,靠近门,看着其他小伙伴沉醉地掏出小鸡鸡一来一回用手摩擦,感到困惑又尴尬,因为他自己的怎么也没法勃起。他看着屏幕上的色情影像,一点感觉也没有,无论他怎么摆弄小鸡鸡它也没有一点反应。兄弟们自己爽着,没太多人注意到他,等人家睁开眼睛,他便假装自己已经手淫完毕了,只得回家反省自责,怀疑自己算不上男人。从那以后,类似的活动他一概不参加,他也不再和朋友们谈性。
从十三岁那年发现自己没法勃起开始,他不服输地尝试了十二年。在这十二年里,他从高中升上了大学,直到研究生快要毕业,他都没有勃起过一次。有无数次他曾想要放弃挣扎,接受“自己就是性无能、一辈子也无法勃起”这一事实,安安心心做一个完全不需要性、不渴望女人的男人,把热情和耐心投注在那些除了性之外的事情上面。高中时,他喜欢打篮球,他成了校队的一把好手,很多女生喜欢他,但他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大家都觉得奇怪,还觉得他是gay,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产生过一两次悸动,那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和某一个女孩待在一起的冲动,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性欲,因为就算那次,哪怕碰巧和那女孩有了某种身体接触,他也没有勃起过。就算是回家躺在床上幻想和那女孩做爱的场景,他也没有勃起过。
他想过干脆告诉父母朋友一了百了,但他做不到。他也想过要攒钱去看看医生,但拖来拖去,一直没有行动,但在这十几年间,他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来探索自己是否还可以勃起:他几乎看遍了色情网站PORNHUB所有类别的成人视频,不分国度种族肤色题材性向。
他想,他可能并不是性无能,有可能只是没找到能让自己兴奋的点呢?万一有一天看到某一条视频,他就勃起了呢?所以他要一直看,他要不断地看!为此,他成为了一个色情视频的专家,或者说性行为专家,因为在这十二年里他遍历了几乎所有类型的色情视频或色情小说,所以他了解一切人类能够借以产生性快感的方式。不夸张地说,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他无一不知。虽然他并不能勃起,但他是同龄人里甚至是中国人里“异常性癖”领域的绝对专家。各种恋物癖、BDSM、甚至人兽交对他来说几乎都是小儿科了。他看过一个素人色情视频,一个健壮魁梧的欧美白人男性拿出一本英文数学书来自慰,他用书页夹住阴茎,来回抽动,他还看过有人在PORNHUB某条视频的评论区下面表示是视频开头十几秒房子的空镜头而不是其后的性爱场面让他兴奋,因为那让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某一次被大人性虐待的场景,他知道有人只能对某种特定发色特定肤色甚至特定身高的演员产生性欲,有人希望男人或女人的阴毛被剃成特定的形状,有人喜欢裸体靠在暖气片上做爱,有人喜欢坐在马桶上做爱,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正因为看过这么多视频,他才相信自己还有勃起的潜力。他相信自己只是性癖非常奇怪而已,绝不是无法勃起。但直到他二十五岁以前,他还没有勃起过一次。在这十二、三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把浏览色情视频当作了一种常规生活方式。不论和父母在一起还是和朋友出去露营旅游,不论是一个人住还是有室友存在,全都风雨无阻,他每天都会抽出三十分钟到一小时的时间观看色情视频。而且他有一个原则,每一条色情视频他都会从头到尾全神贯注地看完,不快进、不跳看,他像是宗教信徒崇拜上帝一样对AV报以虔诚,他相信视频里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布景中的某一个家具、花瓶、一幅画、演员的一句话或者一声呻吟都有潜在的激发起他性欲的可能性,为了最大限度地增加激发自己性欲以至于勃起的可能性,他不会漏掉视频里的任何一个细节。他做到了这一点。
二十五岁那年,他的努力收获了回报。那正是研二的暑假,他一个人暑假去了海南,躲在一家度假小屋里,每天去海滩边晒太阳游泳,晚上就缩进房间里看色情视频。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勃起了。奇怪的是,让他勃起的视频非常平常,几乎没有任何特色,就是一位最初穿着保守的亚裔女性脱光衣服和一个白人男性做爱,除了做爱就是做爱,双方都裸体,没有穿环纹身,没有任何奇怪的姿势、器具,简直不能再正常了,也没有别的什么。机位也很普通,镜头就架在床边大概一米处,男上女下,男性拿手撑着床,女人平躺着张开腿,一起一伏,女人甚至都没有什么呻吟声,大部分时间沉默着。他几乎看过几千条类似的视频。
他明白,让他兴奋的,并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演员的一张脸,那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演员和他母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他母亲已经快五十岁了,是他中学母校的化学老师,在当地还小有名气。王侃都知道妈妈已经是中年大妈,没有短时间返老还童的可能性,说女演员和母亲长得一样,绝不是说这演员也长得像中年妇女,而是说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这女演员年轻几十岁罢了。
最让王侃奇怪的并不是他会因为某种特定的相貌而萌发性欲,这一点他早想到过,他只是没想到过这人会是自己的母亲。她母亲年轻时确实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美女,不过那只停留在照片或者父母的口述中,自他记事以来,他母亲就已三十好几,不爱护肤打扮,早已魅力不再。从小他就从没觉得自己母亲是美的。眼前的这个女演员,她很像母亲,她也确实很美。与其说她是因为像她母亲而美,不如说是她的年轻把她母亲这一类型的美最大限度发挥出来了。
除此之外,这个女人在视频中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也与母亲截然不同。她虽然在性交中表现得消极被动,几乎全凭任何人驱使。但他感觉到,那女人在视频里偶尔的主动与诱惑——比如时不时将手抬起来抚摸男人的胸膛或者是在男人低下头时用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将脸埋进男人的脖颈,是让他心灵最震撼的部分。说起来,父亲和母亲做爱是什么样的呢,他完全没有任何知识,甚至连一点想象也没有,父母在家里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性爱的痕迹,他从没听到过父母房间里传来哪怕是轻微的呻吟,他不知道父母是去哪里解决性需求的,一盒避孕套、避孕药他都没有找到过。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个极其严肃保守的人。十几年来,她总带着她那十几年不变的金丝边眼镜,留着她那最朴素的齐耳黑色短发,就到耳朵根那里,不会再长了,她不做任何多余的打理,比如烫染之类。她穿衣服总是选择最保守的款式和颜色,她总是用衣服遮住自己全身,露肩露背露腿几乎不可能,她在家里连背心都很少穿,她也很少穿裙子,衣柜里几乎没有丝袜。她几乎不开玩笑,在饭桌上从来都没什么话,有也只谈正经话题,比如说学习计划、职业生涯、健康养生,或是同老师的关系,甚或是国际国内政治形势。她从不谈论私人生活。她甚至没对王侃的情感生活流露出一丝兴趣。王侃总是觉得,母亲不仅在自己面前,甚至在父亲面前,总是表现很拘谨,他们疏远得就像他不是她的丈夫一样,她似乎总在掩饰着什么,他猜想她身后有一个极为庞大、丰富多彩的欲望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纵情享受着自己的生活,她打麻将、唱KTV、做爱、跳舞,在社交场合勾引挑逗男性,穿各种奇怪的内衣,在海滩边上穿着比基尼晒太阳,旅游时在酒吧和某个陌生男人度过浪漫一夜,甚至和朋友们一起参加裸体派对。虽然他无比相信那个世界的存在,他却从没有发现这个世界的哪怕一丝蛛丝马迹。
看着老照片,王侃也猜想她曾经是一个爱打扮、爱社交的人。不知是什么事情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她让王侃觉得,大人们嘴里描述的他们和他所看到的他们,他在少年时期看到的大人的世界和他到了他们那么大时感受到的大人的世界,差距是如此之大,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王侃觉得自己拿到了一份有关世界的错误说明书。王侃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勃起这件事情也与母亲有关,但他说不清楚。上大学以来,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抛进了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大家都在谈恋爱、享受生活,王侃却在苦苦思虑母亲的隐秘生活,躲在厕所和自习室的角落里看AV测试自己有没有办法勃起。王侃能够正常社交,和大家说说笑笑,他也去唱歌去跳舞去运动去演戏,但他明显感觉到,他感觉到的那个生活和大家心里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东西。像母亲展现出来的那样,他内心还很少体会快乐这个东西呢。
所以自从发现那位外貌酷似母亲的美国亚裔女演员之后,姑且就叫她小美吧,王侃仿佛打开了新世界。他看遍了小美的所有作品,每一次观看都使他确信,只有小美能让他勃起。在二十五岁的最后几个月,他终于享受到了性的愉悦,尽管那不是与人做爱带来的,但他已经足够满足了,自慰对他来说已经无比新鲜了。更重要的是,他终于确信,自己确实是男人,无可置疑的男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自卑的了。接下来便是找到小美或是像小美一样的女人。但他在互联网上找来找去,却也找不到有关小美的资料,所以他还必须面对一些焦虑,一个很重要的焦虑是,万一小美哪天不拍片了怎么办。他甚至产生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美国留学,这样才有可能和小美结婚的想法。
幸运的是,十几年来,小美的主页按每月两更的频率按时更新着作品,所以他的希望得以保留着。与此同时,他仍旧发现,他无法对除了小美之外的任何女人产生真正的性欲,也照旧无法勃起。所以他变得比以往更依赖小美的作品了,他甚至完全放弃了可以在生活中找到除了小美以外其他伴侣的想法。以前他还会一丝残念,会和周围的异性同学朋友多聊聊天,看看有没有感觉(尽管结果无一例外),在他二十五岁之后他就完全不这么做了。
另一件令他焦虑的事是如何面对母亲。可是在他刚过完二十六岁生日第一次回家的时候,他发现母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难以面对,他害怕自己会对着母亲勃起或者内心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比如看着母亲联想到小美之类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忧纯粹多余,母亲依旧是那个母亲。唯一的区别是因为有了小美,他对母亲的好奇心减弱了。很明显,他只会由小美想到母亲,不可能由母亲想到小美,他后来发现,在他面前展开的这条路径是单向的。但在他三十五岁这年,以较长的时间尺度来回看这十年来他与小美以及母亲之间的关系时,两边都有一些极为诡异的变化在缓慢展开。
母亲的变化是相对缓慢,不易察觉的。这么说的意思是,回看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如果只看最初一两年,王侃几乎没有察觉到母亲的什么变化。可如果以三年为单位,那么母亲的变化就已经很明显了。如果是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那简直可以说,母亲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在最初的两三年,王侃每次回到家就沉浸在小美的世界里,根本没心思关心母亲的变化,后来他才发现母亲渐渐变得放松甚至可以说放荡了。某一年国庆节他回家的时候,他发现母亲第一次烫了发——尽管还烫得很难看,就跟个小老太太似的,但那已经很不寻常了。随后每一次回家,他都能发现一些变化,比如母亲突然换了一副款式很潮的黑框眼镜,或者出门的时候忽然换上了黑色丝袜和高跟皮鞋,或者把一群以前从没见过的狐朋狗友喊到家里来打麻将唱歌跳舞,或者她突然穿上了相对于她这个年龄非常大胆的露肩露背装或者长度较短的裙子。她开始注意护肤了,家里多了很多护肤品化妆品,阳台上开始挂起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内衣和乳罩,母亲出门的时间比以前要多得多了,她和父亲做爱也不再避开王侃在家的时候,王侃有次甚至直接在母亲的床头柜上发现了拆开的避孕套。
王侃觉得母亲比以前更年轻了,他真的这么觉得,他现在回看母亲五十五岁生日时的照片,看上去简直才三十几呢,比她五十岁生日时要年轻多了。王侃觉得母亲是真的变年轻,绝不是因为化妆或者穿衣打扮给人留下了某种错觉。父亲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一点,正如他以前所做的那样。王侃能感觉到家庭氛围在这十年间发生的微妙变化,他和父亲任由着母亲变得越来越“任性”,却因为害羞无法提出或阻止。所以在母亲六十岁那年,她退休前夕,和学校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搞到一起,闹到满城风雨,王侃和父亲都没那么吃惊了。
婚是没离成,但在退休以后,据王侃父亲说,越来越难在家里看到母亲了。她一出门就是两三天,也不说去哪里。王侃父亲知道个大概,但他有自己的爱好,他喜欢出去下围棋,他喜欢背着个包去湖边钓鱼,所以也没有多管闲事。王侃觉得父亲好像从来没有对母亲产生过什么兴趣,他甚至猜测父亲是个同性恋,但近来父亲似乎又因为母亲的变化在性生活方面更满足了,这一点也让他对于王侃母亲的出轨行为不予追究。所有这些线索缠绕在一起,让王侃不得其解。王侃父母的婚姻在他三十五岁这年仍苟延残喘着,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而最近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小美这边发生的变化。
这十二年里,王侃非常害怕自己会对小美感到厌倦,所以他一直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观看小美作品的频率,将之维持在一个既不让自己太饥渴,又能够保证正常学习工作的状态下。王侃一直在思索自己究竟是被小美的哪点给吸引了。这么多年,她身边换了很多男搭档,她的作品题材换了一次又一次,然而王侃并不因题材的改变而感到无趣。他也并不为小美露脸的每一秒都感到兴奋,他发现自己的兴奋点有一个规律,那便是他会在小美对性对象表现出某种攻击性而不是被动时感到异常兴奋。并不是小美的每一部作品都在表现她在性行为中的主动性,她有时也消极地等待着男人插入她的身体,但的确,每一部片子里都会有类似的段落,比如小美伸出手去触碰自己的乳头增加快感,或者小美揪着男演员的头发做爱,或者是在男上女下时突然变换体位成女上男下,做爱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去拍拍男人的屁股,哪怕是一分钟或者十几秒,王侃也觉得够了。在手淫的时候,他会把这十几秒反复重放,那样产生的性快感会让他觉得满足。
但遗憾的是,厌倦还是如期而至了。它到来的时间点非常奇怪,那是在王侃发现自己的母亲出轨后不久的某天,他在观看小美视频时忽然发现以前能勾引起自己性欲的段落全都变得无效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事实的确如此。那天以后,他觉得十分恐慌,当晚就回看了小美在PORNHUB频道上传的全部近千部作品。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以往都没有注意到的趋向和变化。他发现小美确实老了。她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变成了一个三十大几岁的熟女,她的脸上、身体随着时间的变化渐渐都有了皱纹,不知是为了迎合时尚还是为了掩饰衰老,她的皮肤从白色逐渐变成了日晒过的古铜色,以前她会在出镜时刮干净阴毛和腋毛,而最近几年,为了凸显成熟气质,她有意地保留着这些毛发。王侃惊觉自己前几年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他想起自己总是打乱时间顺序看那些视频,并没有总是看最新的,所以将这些不同理解成了随机的风格变化,并未将它和小美身体的衰老联系起来。
仔细观察后他又发现小美的衰老速度明显要比正常速度快很多,照理说,她应该会去保养皮肤吧,但事实上,近几年,她的衰老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奇速,如果仅拿一些截图来看,有些人甚至会说她是四十五十的女人呢。正因为小美的迅速衰老,她的视频点击量也呈现急速下滑的趋势,从前几年的每条视频几十万的播放量,到前两年的几万,到如今的几千,评论到现在也是屈指可数。然而小美并未退隐或终止自己的色情事业,而是继续坚持着,那时王侃还猜测她大概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实在依赖于这份收入吧。
王侃还在那一晚发现,正因为小美的主页变得越来越冷清,所以在最近几年她不得不让自己视频的尺度变得越来越大来吸引观众。以往小美的作品里,单纯的性爱场面还是主旋律,这些作品里当然会掺入一些故事情节或者其他的情趣元素,但那都是附加品,视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小美在和一个男人性交。几年前,她的视频里逐渐开始出现性虐待的元素,小美被拘束捆绑囚禁、遭鞭打电击或其他肉体虐待的比例变得越来越高。在以前,这样有性虐待题材的视频两三个月甚至半年才出一期,而现在几乎每个月都有类似的题材。她身边那些男人,王侃最嫉妒的那一批人,从几年前的二三十岁的年轻男性换成了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这些中年大叔大都谙熟“虐恋”之道,在视频里把小美折磨得死去活来,吱哇乱叫,刚开始王侃不知道小美是真的很享受还是为了招揽点击率不得不忍受痛苦,他听到的更多只是小美的惨叫和求饶声。
那天王侃一直浏览视频到天亮,在窗外开始发白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悲伤。他首先为小美年老色衰之后不得不糟践自己、折磨自己、虐待自己的事情感到难受。虽说他没有和小美这个人建立任何情感联系,严格来讲,小美在这十几年里不过是他满足性欲的工具而已,除了被迫观看视频广告,他几乎没有给小美直接贡献过任何收入。但他毕竟还是因为小美获得了很多快乐,他对这个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人充满了温情和怜悯,虽然他没有和她做过爱,但他几乎了解有关她的一切性癖好——全世界应该没有人比他在性方面更了解她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比那些有过多次恋爱经历或性经历的男人更懂女人,至少在性方面是这样。那是他从一些细节里总结出来的,他当然知道一个女人,尤其是色情视频里面的女人,在性爱中表现出来的愉悦大多是演出来的。但他实在看得太多了,不仅仅是小美,在小美以前他就看过无数。他会关注视频里女演员的微表情和轻微的肢体反应,他早就总结出一套解读她们面部表情或者身体语言的方法,她们是愉悦放松还是故作高潮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小美在表演时有时会任性,她会采取一些方式让自己更爽一些。在她让男演员在做爱时穿上白色T恤时,在她不自觉地抚摸自己乳头的时候,在她以某种特定方式被束缚和捆绑的时候(通常是皮革的拘束器具),在她以某一特定方式/频率喘息和呻吟时,在她缠着头发而非披头散发的时候,她都会更愉悦,他能看出来。他相信没有人知道他所知道的,这让他很自豪。
但那天晚上的回顾让他发现,随着时间流逝,她脸上的愉悦越来越少了。拍摄性爱视频对她来说,最开始更多是一种享受和乐趣,到最近越来越变为一种煎熬和折磨。但她更新视频的频率一点也没有减少,王侃不知道她为什么坚持着,总之他知道她有难言的苦衷。他开始不可抑制地对这个和他母亲外貌如此相似的女人产生愧疚感,他甚至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是他在冥冥之中吸走了她的快乐和愉悦。正因为他的快乐变多了,她的性体验(或者说性表演体验)才变得干瘪折磨。他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的快乐,不论是来自性的快乐还是来自其他什么的快乐,总是等量的,如果你多从空气中攫取一份快乐, 就会有一个人(这个人你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减少一份快乐。那个人说这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但他深信不疑,王侃最初对这一说法不屑一顾,现在他也开始渐渐接近此种邪说了。这十二年来,王侃把所有的快乐都建立在小美身上,他都快要把小美榨干了。小美因为他变得越来越可怜,越来越无助。王侃因为这种想法很痛苦。他怀疑自己的愧疚感是胡扯,但他没办法克制这种想法。
他和小美素不相识,仅仅是看她的视频就会对她产生影响吗?不可能!王侃在试图克服自己愧疚感的时候这样辩解。但随后几天发生的一件怪事让他对自己以前的判断开始深信不疑。
在王侃三十五岁生日后几天,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梦见小美被关在一个墙壁全是白色的禁闭室里,身体被只有会给精神病人穿的拘束衣给完全包住,只露出一个脑袋,嘴里塞着一个红色大口球,被皮革带紧紧勒在脑后,眼睛也被眼罩完全遮住。小美有一个主人,主人面目模糊,王侃不确定这个主人是不是他自己。是主人将小美扔进禁闭室里,让小美无助得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房间里蠕动。她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空间,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出去,只能裹在紧身衣里在地上慢慢蠕动,撞到贴着泡沫的墙壁就移向另一边。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呻吟声却没办法说话,由于嘴巴含着口球一直张开着,口水从她嘴里止不住地流下,粘在她身体上,就像毛毛虫身上的黏液……王侃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梦遗了,精液粘在床单上,阴茎却仍然不可抑制地挺拔着。他记得在自己快要梦醒的时候,小美缓慢地在禁闭室里滚来滚去,找不到出口,他记得在梦里他因为这个场景产生了强烈的性快感,他记得自己在盯着房间的监控录像手淫,但他不记得自己射出来过。
在此之前,王侃已经很久没有勃起了,而且这也是第一次他能完全摆脱视频完全靠梦境或幻想勃起。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他感到很难过。因为他产生了一种想法:自己虽然能重新因为对小美的性幻想而勃起了,但这种性幻想可能会越来趋近于对于小美的折磨。换句说话,小美被折磨得越厉害,王侃就越兴奋。这不仅仅是一种猜想,因为当天王侃就重新看了几条小美的视频,他发现自己对于小美普通的性爱表演已经完全无法产生性欲了,只有在小美被拘束、被压抑、被折磨的时候,他才能勃起。他觉得很无助。自己的快乐是建立在小美痛苦的想法对王侃来说更坚定了。他因自己奇怪的性欲感到愧疚,但他又没有办法逃避性欲,因为他总有感到躁动的时候,每次他都不得不看着痛苦的小美自慰。
在过完三十五岁生日的两三个月里,王侃几乎没怎么看过小美的视频。他始终被那种愧疚感压迫着,不得动弹,没有勇气再次进入小美的主页。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对于小美的记忆日渐变得模糊,他发现,随着自己脱离小美的时间变长,他脑海里的小美面目逐渐变成了他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经拘束、保守的母亲,所以他就更没办法勃起了。王侃内心蠢动,想要回去看看小美是否上传了新鲜的视频。他知道自己内心很期待,但他始终抑制着自己。
十月二十五日,王侃到现在还清楚记得这个日子。十月二十五日的晚上八点,王侃在他的房间里点开了小美在PORNHUB上的主页。他发现页面第一条视频竟然与他遗精那个夜晚的梦境一模一样。贴着白色软垫的房间,被遮住眼睛、全身裹上了拘束衣的小美,蠕动时流下来的唾液,绝望的呻吟,全都分毫不差!王侃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性幻想变成了现实,为什么自己的梦境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小美的色情视频里。以前还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后来回想起来总会觉得有些可笑,在看到自己的梦境成真之后,王侃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手淫。在手淫完毕之后,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他很困惑,不知道对谁说,不知道怎么解答这个难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母亲打了那个电话。他问母亲如果你想的事情在某人身上应验了怎么办,还是特别坏的那种想法,比如想要一个人受折磨或者死掉,他坦白他小时候在学校里受大孩子欺负时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这样的想法从没成真过,母亲说就随他去吧,不用管他,不是你做的事情,你就不用负责任,王侃说可我想了,母亲说想想又不犯法。在那一次电话之后,王侃才觉得母亲真的变了,如果是以前,母亲要么会把他的话全当作胡说,要么会义正辞严地教育他,维系她光荣人民教师的形象。他又问母亲快乐不快乐,母亲说快乐,他问现在快乐还是以前快乐,母亲说,都快乐,只有把你养大的那十几年不算怎么快乐。母亲用半开玩笑的挖苦口吻说这话,王侃又觉得母亲的话半真半假。他不知道怎么对母亲开口说小美的事,只好放下电话睡觉。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王侃发现自己的幻想越来越出格,小美在他的脑海里以各种方式被折磨,浑身都被鞭打出血印,身体被穿环,皮肤被烙印上丑陋的侮辱性的文字,被纹上令人羞耻的图案(王侃不知是真是假)。王侃同时发现,每一次在他幻想之后,他幻想的内容总能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小美的视频里。王侃试图幻想些“健康”内容,比如简简单单和小美做个爱之类的,或是让自己出现在视频里。但事实是,每一次他在性幻想中加入自己,兴奋与欲望便立刻被打消。在王侃对小美的性幻想中,那个男人的身影永远是模糊的,如果他以任何形式具象化,变成王侃或其他什么人,性欲立刻就消失了。于是小美首先就在王侃的幻想中被折磨着,然后在现实中被以同样的方式性虐待,最后这些性虐待场面以视频的形式上传到网络被王侃看到。
几个月以来,在王侃的“折磨”下,小美几乎已经是遍体鳞伤了。王侃能够从那些视频里看到,小美无论在精神上或者是在肉体上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感觉到自己正在朝着危险前进。如果再不制止自己,小美可能会没命。但就像患了强迫症一样,他没有办法停下来。他的想法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极端。他自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有时是幻想着某些新的场面,有时是看着小美的视频。总之,他的口味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当他看到小美被影片里所谓的主人提着鞭子抽打,被迫做出各种羞耻姿势时出现的悲哀神色的时候,他知道那表情是真实的。他知道小美是真的被控制、被胁迫表演、被虐待了,她如今真的沦为了一个性奴隶,但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他也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幻想为什么会卷入这整件事情。
为此,在保持十几年的克制以后(他一直因担心和恐惧而无法与小美直接取得联系),他给小美最新一条视频留了一条评论(小美在主页没有留下任何邮箱或者其他联系方式),他告诉了小美他喜欢了她很多年,但他略去了只有小美才能让她勃起之类种种经历,也略去了小美和他母亲相貌的酷似,他表达了他的疑虑,他说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喜欢小美的作品,不论以往的清淡风格,还是此时的重口味短片,他说最近他忽然变得很担忧,因为他在小美的脸上读出了绝望的神情,他说他留意到她背上、脸颊上、勃颈上、乳房上那些久久不愈合的伤疤,他知道那不是化妆,但她不知道那些耻辱的纹身是不是化妆效果,他看到她的体态变得佝偻委琐,头总是谨慎恐惧地低垂,她的头发变得干枯,皮肤变得暗黄且皱缩,她总是容易被什么东西所惊吓,仿佛任何接近她的器具都会是要伤害她的皮鞭(甚至什么金属器具),王侃说他很喜欢她的作品,但他不希望小美因为拍摄色情视频而伤害自己的身体,他甚至说他爱她,他不希望她的身体受到摧残,他希望她能停工一阵子(他也想让自己停下来),保养好自己的身体,他说她就算退出这个行业也行,他说如果她能健康快乐,其他都不重要了。
王侃觉得自己在写那段评论时投入了太多感情,完全逾越了成人视频爱好者与其钟爱的女星之间的关系,他觉得自己是在对所爱之人讲话,尽管他从没有和实际的人谈过恋爱,他也没有从父母那里学习到什么亲密关系技巧,但他觉得那些话由他讲出来是那样自然、那样平常,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他关注的都是性,他想要的首先是勃起,然后是和小美一样的女性做爱,他从没有对恋爱或者婚姻产生过任何渴望,或者说,正因为他无法解决性的问题,他才没办法对恋爱有什么期待。在自慰这个领域,他尚且永远活在不满足当中,更何况是与女人的性爱或是亲密关系呢?
在那一夜,他觉得自己爱上了小美。他第一次发现“爱”是如此奇妙的感受,他以往想到的全是索取快感,从小美那里榨取性欲,获得一点点生理上的安慰,但他从没有体验过此刻的情感:希望另一个人不要受伤,发自内心希望另一个人快乐,为此可以牺牲自己追逐了一生的性欲。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惜,甚至很幸福,如果小美的伤口能愈合,如果她能摆脱性虐待、拘禁与精神控制,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回过头来,第一时间他又觉得可悲,自己的这种爱有多大程度是一厢情愿呢?且不要说爱了,就算是自己幻想中的伤害和压榨,大概也是不存在的吧。或许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小美只是恰好连续拍了和自己梦境相似的短视频,或者经过市场调研,他们发现这种风格恰好能迎合小美现阶段的受众。这些都有可能。王侃从心底希望是这样,但他又被一种恐惧攫住:可能终其一生,他连伤害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多么希望小美从没有因为自己而受过伤害(最好是从没有受过任何人的伤害),又多么希望自己拥有伤害小美的可能性啊。与其说是可能性,不如说是权力。最理想的结果是,他拥有伤害小美的权力,但他不动用这个权力,让小美拥有活在幸福当中。无法与任何一个异性产生深层的交互,没有在情感或者性这两个领域伤害过任何人,甚至连伤害的机会都没有,这些想法让王侃产生强烈的自我厌恶。他猛地生出一股戾气,他想,还不如再把小美折磨得狠一点呢,那样自己还能更爽。希望小美好,自己能得到什么呢?但转念温柔又涌进他心里,让他软得无法自拔。
那天夜里,王侃一直被两种情绪撕扯着。在发出评论之后,他没有办法止住连绵浮想。他发现爱与性是无法共存的,至少对于体验着虚拟的性与爱的他是这样。因为一旦他内心变得温柔,他便再度变得无论如何都无法勃起了,如果他狠下念头,回头去看看小美受折磨的视频,或者暂时忘掉那些温柔的念想,以富有攻击性的兽性思绪指向视觉意义上的性奴小美,他的阴茎便不可抑制地勃起了。在他幻想着将小美撕碎的情形下,他最为兴奋。在那之后,他还是手淫了。
从那以后,王侃便一直落魄而沮丧地活着,他靠释放自己身上的兽性吸取一点点能量。尽管此种兽性未能在物理上伤害任何人,他还是觉得愧疚。愧疚又无法停止。自从他评论后,小美的视频倒是不更新了。他只能靠着老视频过活,就像是已经不再相爱的情侣只能依靠不断咀嚼旧日回忆来制造话题、弥合创伤,再撕碎它获取快感。不知道为什么,王侃觉得自己和小美的关系快要结束了。他没有谈过恋爱,但他知道那就是恋爱尽头的感觉。他不再能从小美那里得到什么,如果要得到什么,他必须变本加厉地伤害她,压榨她的情绪,或者是让她做很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他不希望小美被自己折磨,所以他觉得一切必须要结束了。
在以后的时光里,王侃总觉得很奇妙。自己从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和一个女孩手拉过手,没有亲吻,没有做爱,甚至没有超过友谊的拥抱,但自己却莫名其妙体验了一回恋爱的感觉。随着年岁渐长,王侃慢慢不觉得可惜了。他觉得自己本来就很难拥有一段爱情,是运气不好,或者不够努力,但自己足够虔诚,因为虔诚,虽然未曾拥有爱情,但确实又体验了恋爱的感觉。虽然从没有和一个女孩子亲密接触过,但他知道热恋是什么样,筋疲力竭的失恋是什么样,伤害一个人的愧疚感他体会过,在爱中索取的贪婪、在某一瞬间不计一切代价的付出他也体会过。王侃觉得自己因虔诚得到了某种馈赠。小美遍体鳞伤地消失了,自从他留下那段情真意切的评论后,小美便从网络上消失,再也没有更新过视频,她的关注度很低,隐退甚至未能掀起一丝波澜,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小美隐退的粉丝,因为在此以前,小美视频的平均点击率已经降到可悲的几百。他体会到了依恋渐渐消失的感觉,那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和小美并非完全无关了,他也并不是完全不想念她。只是这种想念渐渐变成可克服的了。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远方隐约有一道影子,小美的影子,他知道那影子在那里,但他一点也不想走近看看,或者再度在心里拥抱亲吻她,为了她而勃起,他只是为了那遥远的影子的存在而体会到一种淡淡的幸福与安慰,而不渴求什么。他知道,那意味着爱过去了,但曾经炽热的爱又以某种形式留存下来,时时滋养着他的灵魂。他为此很高兴,因为他也能与朋友旁敲侧击地谈论爱情了,他比很多恋爱结婚的人更懂爱情了。
王侃是一名会计师。四十岁以前,他一直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步入中年以后,他已无法承受高强度的审计工作。所以在他四十岁那年,他离开会计师事务所,到一家小型化工企业做财务总监。五年来,他很久没有勃起了,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将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上的性生活了,但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他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和一个女人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关联。这个女人没有像他年轻时幻想过的那样,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和她偶遇并投缘,这个女人也并非如同五年前或更久前他想象那样,和小美长得一模一样。之所以说这个女人的到来绝非偶然,那是因为她是他自己打电话叫过来的。
某一天傍晚回到酒店,由于过度疲惫他睡着了,睡醒以后,他看到了塞进门缝的色情小卡片。那是一张非常平庸的卡片。黑色的字体不协调地印在粉色的背景色上,穿着蕾丝内衣套装的性感女郎在卡片左侧盯着他,她的屁股微微从侧边翘起,从黑色情趣内裤的网缝里露出粉白色的臀肉,仿佛在挑衅王侃。王侃早已被这种眼神伤过无数次,他已经习惯了。王侃那天没有像以前那样,为了逃避伤害快速把小卡片扔进垃圾箱里,而是仔细地端详起来。这肯定从网上随便找来的一张图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不会有她十分之一漂亮,他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思索这个女孩。她面容清秀,头发俏皮而散乱,自如地射出诱惑的眼神,摆出撩人的姿势。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她和小美一样也或多或少受到胁迫而出镜吗?(王侃已经不知不觉将这猜想当事实了。)或者她根本与卖淫嫖娼无关,有可能只是她的私房图片被盗而已。她们的生命力也会因为印在色情卡片上被无数人观看而渐渐被汲取榨干而枯竭吗?小美会不会也是如此呢?也许她压根就没想过拍片,她的全部“作品”都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拍摄的,或许小美以为那些男人不会将这些视频上传到网络,或许小美从未知道自己的视频被上传至PORNHUB,或许她根本没有看到过自己充满深情的评论,或许看到这评论的是控制或囚禁她的男人,他在看到了自己的评论后出于某种顾虑“抛弃”了小美。小美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想到这种可能性王侃就觉得非常恶心,他没办法再往后想了。
五年以来,王侃小心地将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封闭起来,试图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他或多或少成功了。他每天早出晚归,在公司待到十点,大半时间是处理工作,他买了房,回家只是睡觉。在事务所,他完成好几个公认相当棘手的项目,赢得了过去十几年职业生涯都未能赢得的尊重。事情本可以就这样继续下去,王侃在等待退休,住进养老院,或者和一个年龄超过65岁的女人过一段无性婚姻。但计划再次于中途被打断。王侃的欲望被重新唤醒或多或少与他母亲有关。前段时间,老家的当地派出所给他打电话,告诉王侃他母亲因为“协助组织卖淫罪”被通缉了,团伙成员均已落网,唯独他母亲不知去向。警察问王侃知不知道母亲的去处。王侃解释说他已经好久没联系了,并说不信可以查查通话记录和微信。他上一次在微信上和母亲说话,还是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询问母亲要不要来参加葬礼,母亲没有回应。
父亲的最后几年,母亲已经久不归家了,王侃没有时间照顾,是他花钱请护工照护父亲走完了最后一程。在父亲去世以后,他便与母亲完全失去了联系。倒不是因为母亲不管父亲死活,她从来也没怎么管过他。是小美的事情让他或多或少对母亲有些怨恨。他看到的事实是,在小美变得日渐衰老苍白的那些日子里,母亲变得越来越充满活力,性诱惑力在她身上愈见丰满,仿佛经历了一次返老还童。正如他怪罪自己一样,他觉得母亲也在冥冥之中汲取了小美的活力。他没有任何证据。但他越来越坚信这一点。自己和母亲是合伙毁了小美一生的共谋。所以当他看着印在小卡片上那位女人时,他感到这个人的人生或者也在经历某种衰落,只不过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他忽然觉得她很可怜。他止不住地在脑海中回味这样一种可能性:她大概是另一个小美吧。
总之,母亲失踪以后,王侃的心绪忽然又泛滥起来,仿佛洪水决堤一般,他变得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情感。每天回到家,他打开私人电脑,对着保存在本地的小美视频手淫(网站上的视频早已不知不觉全部下架,未说明原因)。在地铁或餐厅,他偷看那些年轻美丽的女人,想象她们裙摆下面的风景。在事务所和公司,他忍不住幻想以各种方式性骚扰身边女同事,有几次他和年轻的大学女实习生共处一室,他都快要把手伸出去,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怕还差一步自己就要扑上去撕开她们的裙子了。他知道有好多跟自己同龄的同事,已经做到合伙人级别了,就很喜欢做这些事情。正如他们毫无障碍地勃起一样,他们也毫无障碍地骚扰身边的女人。即使王侃在旁边看着也一样。或者不如说,那些男同事恰好因为他的在场更肆无忌惮了,他们被激起了某种炫耀的冲动,此种冲动再和本已存在的征服欲结合起来,让他们将双手更大胆探向女人们的私密处。他不像那些同事一样,可以目不转睛地盯着乳房、屁股或大腿看,然后勃起,他记住的也永远是那些女人的表情(就像他记住小美的表情一样),或惊恐或厌恶,每当他感觉到那些女人的情绪时,他的一切冲动就打消了(唯独小美的面部表情不会让他性欲消失)。
他感觉自己脑海中渐渐积蓄着对母亲的怨恨,他感觉自己的情感生活过成现在这副样子,全是因为母亲。他又不断想起自己着迷于小美的那十来年。压抑已久的情感逐渐在他内心中爆发。他变得非常想要小美,他发了疯地想得到小美,和她亲吻拥抱,同床共枕,他想和她缠绵,扭结在一张小床上像死结一样无法分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过什么事物,但那种激情本来应该是十几二十几岁的男生才会迸发出来的,但在他四十岁这年一股脑儿释放了出来。他开始觉察到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场骗局,他白活了这一生,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安慰剂罢了,那些全是脑海中空想的东西也能算是爱情吗?
所以四十岁那年他在酒店捡到的色情小卡片只是一个楔子,一切早已准备好,直到他走进北京那家酒店房间之前,一切就早已准备好了。盯视卡片二十分钟后,他拨通了卡片上的电话,怯生生地叫来一个妓女。在此之前,询问价格后,电话那头的男性询问他是否要加微信看看照片,他果断拒绝了。
“你们随便派一个过来吧。”再三确认价格之后,他说道。
在女人到来之前,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会和小美一模一样,或者说和他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因为如果并非如此,他将要冒着无法在她面前勃起的风险,所以他必须将其当作唯一的可能性去接受,否则他不会有勇气打出那个电话。而当真正的女人敲门进来之后,他却失望了。她长得和小美一点也不一样。与其说不一样,不如说截然相反。这个女人各方面都与小美截然不同。她有浓密的眉毛和烫得笔直的黑发,她的鼻子挺挺的,颧骨高耸,五官轮廓分明,不像小美的鼻子塌塌,长成一副暧昧不清的含糊模样,她的身材很粗壮,身体骨架很大,就像男人一样,而小美却是身材娇弱的那一型。
说失望倒不至于,因为王侃本来就没有报什么期望。在女人进屋之后,他思虑的一直是打发走她的方法。一次毫无意义的冒险总要尽心去收场。他的心态比年轻时已经好太多了。女人进屋之后和他对视了一刻就走进屋里,坐在另一张床上,更准确地说,是女人看了他一眼,王侃低着头开门,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我先去洗个澡?”女人淡淡地说。
不知怎么的,王侃竟没有反对,任由女人走进了浴室。他觉得这同时像是某些回忆的再演绎和预演。自己想要拒绝不喜欢的事物,但事情却总是被某人主导着,不情愿地被拖入什么泥潭,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痛苦的尴尬与羞耻,连逃避的可能性都没有。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们”,那些明确表示过喜欢的异性朋友……他又想起了自己写给小美的评论,他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王侃想,即使无法和这个女人做爱,是不是也可以聊点什么呢?比如他的母亲。“协助组织卖淫嫖娼”。他真的很难把这个罪名和他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即使母亲变得那么放荡,他也无法想象母亲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在他年少的时候,母亲就像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题,永远对他保持静默,而从他的青年时代到中年时代,母亲在一个遥远的角落里渐渐揭示出她自身,他又变得没有勇气去追问了。他会想,这个过程也太漫长了吧,漫长到他无法接受,漫长到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他又想,母亲在他现在这个年龄,四十多岁的时候,还是如一团死水一样生活着,是什么事让她发生了改变了呢?唯一的区别便是他发现了小美。他总觉得这两件事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但他又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参透这两者的关联。
浴室的水声停止以后,王侃的心便紧绷起来。透过厚厚的毛玻璃,他只能看到一块阴影,一团轮廓,微微左右上下动着,他知道她在擦拭身体。女人拿浴巾裹着胸出来时,她肩部和乳房上都挂着些水滴,王侃觉得那样子很美,忍不住抬头看,女人也迎着他的目光对着他看,眼神里更多是好奇,他害羞了,又低头,他感觉自己的阴茎仍然萎缩着,丝毫没有勃起的迹象。
女人凑近来,问王侃有没有在微信上和“他”谈好价格,王侃说谈好了,女人说八百一次,超过一个小时要多收钱,王侃说我早知道了,但同时他又意识到她们的时间也是很值钱的,每个小时都能挣很多钱,因此路上的时间一定很宝贵吧,王侃又问女人是怎么过来的,女人说“公司”有车接送,王侃开始想象司机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想问问,又止住了。开口的时候,他又说他是第一次来北京,不知道在北京嫖娼有什么规矩(其实他根本没在其他地方嫖娼过),女人说没有什么规矩,女人说她很讨厌接吻,或者不要拧她咬她让她身上留下疤痕就可以。
“什么姿势都可以的。看你。”女人说。
王侃想到自己什么姿势都没有尝试过,觉得有点悲哀,他又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有点亲近,他有点喜欢这个女人的干脆和简单,喜欢她单刀直入,简洁描述自己需求和满足王侃需求的表达方式。在王侃生命中出现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女人都太含蓄了,尤以他母亲为首。他觉得他和她们之间好像总隔着很多障碍,要跨过荆棘才能到达,最终也因为“性”总未能抵达深处。她没有给他这种感觉,她很简单,王侃觉得这个妓女仿佛一束光照亮了他。
“有和司机做过吗?”王侃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呀。”女人有些讶异。
女人焦躁不安地在另一张床上坐着,扭动着膝盖,她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是想问王侃什么时候开始,但又觉得时候未到。大概她也有一个尺度,她知道聊天应该聊多久,她也知道感情可以投入到什么程度,耐心可以被拉多长——顾客的体验也是很重要的。王侃觉得她有些不耐烦了,又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他愿意给她五百,甚至一千,就算不能做爱也可以。但他不好意思说。在感到和这个女人莫名的亲近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觉得以前横亘在自己和女人之间的高墙好像就是性。其实他对此早有隐隐约约的认识,只不过和从事妓女这一职业的特殊女性交往让这件事更露骨地暴露在他面前。自己明明可以对某个女人产生如此复杂又温柔的情感,但都因为对性的恐惧而夭折了。王侃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但又觉得一切还不晚,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难道自己的母亲也是在自己这个年龄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进而打通一切的吗?母亲的生活在四十五岁以前也如一潭死水,这是他看在眼里的,然后忽然发生了变化。
王侃感到人生好像就是这样,或近或远,或快或慢,好像总有一个时间他会突然感觉到是能与人接近了。在此之前,总有什么障碍横亘在他和她们之间。对于王侃来说,这个障碍是性。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者也不一样,对于他母亲来说,一定也有什么久久不能克服的障碍,王侃不知道是什么,但王侃清楚地知道,母亲克服了这个障碍。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知道母亲经历了什么,但就像他之前在没有谈过恋爱的情况下就能体会恋爱的感觉一样,他能体会母亲的感受了。他又想起警察给他打的那个电话,母亲犯了罪,“协助组织卖淫罪”,在此以前,落在他心中的感受主要还是焦虑和不安,但此刻,他为母亲感到快乐,他觉得母亲这十几年一定过得很快乐,他很确信这一点,所以他又开始确信,自己未来十几年也一定会很快乐。
“不瞒你说,其实我没办法勃起。”王侃对女人说。
“试过吃药吗?”女人好像并不吃惊。
“吃过,没用。也看过医生,他们找不出原因。他们说有的人就是天生无法勃起。”
“一次也没勃起过吗?倒是少见……”女人问。
“也不是,只对一个女人勃起过,还是看的视频。”王侃说。
“AV?”
“对。”
“就这一部?”女人问。
“不是,只要是那个女人主演的,我都能勃起。其他女人的就不行。”王侃低着头轻声说。
“呃——那不看视频,想着她能勃起吗?”女人说。
“几乎不可能,必须得看着。”王侃说。
听完这句话,女人忽然将脸转向王侃,好像懂了些什么,她脸上露出温柔又悲哀的神色。她没有如王侃想象中那样满足他的倾诉欲,继续追问有关这个女人的细节,陪他聊个整晚。她凑近半躺着的王侃,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抱住他的上肢,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和背。女人还裹着浴巾,身上的水珠早已风干,但头发还有些湿,她湿润润的黑发垂下来,稍稍碰到王侃的脸颊和肩膀。女人用手安抚王侃的同时,身体也晃动着,头发仿佛是她身体的延伸,全心全意爱抚着王侃。王侃觉得这个场面很诱惑,每次发梢擦过他的脸颊时,他都非常舒服,在和女人相处时,他从没有过这样舒服的感觉。他希望自己能因此勃起,或者能感到一丝勃起的迹象,但他完全没办法做到。
时间久了,女人有点担心,体态变得僵直,又迟疑一会儿,她说:“我们是按照钟点算钱的,如果你实在没兴致,我不知道……”
“就按照钟点算钱吧,没事。”王侃说,“你要是愿意多待一会,我可以付你双倍。”
女人安心了,王侃感到她的身躯又渐渐放松下来。
“以前遇到过这种人吗?”王侃问。
“哪种?”女人问。
“我这种,硬不起来的。”
“也有很多的,但你和他们不太一样。”女人说。
“怎么不一样?”王侃问。
“他们比你急。”女人说。
王侃忍不住笑,他告诉女人他着急的时间早就过了,他问女人那些“急”的男人是不是都很年轻,女人说也不都是,也有老的,六七十、七八十都有,王侃有点吃惊,他说原来真有人到老了还那么急迫,女人说她不知道,因为工作,她和很多男人搞过,但她一点也不了解男人。王侃心里想说,虽然我从没有和女人搞过,但我很了解女人,至少了解小美。但他没有说。他不想把那个夜晚搞得很复杂。女人在那个夜晚把本来是很复杂的一晚弄简单了,他很感激她,他不能再让事情复杂回去。
谁能想到,钟点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两件让夜晚变得复杂的事情。第一件事情是王侃做的,他还是忍不住告诉女人自己的母亲就是老鸨——为了增加一点戏剧性,他把事情夸张化了,他知道“协助组织卖淫”并不等于“组织卖淫”,但女人听到之后就在床上弓起身来笑个不停,她笑着告诉王侃这是她从嫖客那里听来的最好笑的事情,她回去一定要讲给姐妹听,王侃问她好笑在哪,她说妈咪的儿子嫖娼硬不起来,不是很好笑吗。女人问王侃是怎么知道的,她说一般都不会让自己子女知道的。王侃说是警察告诉他的,他母亲已经被通缉了。女人就不说话了。王侃又问女人这算不算报应,老鸨的儿子没办法性交,很像是因果报应啊。女人说谈不上,她们没你想象那么坏,我也没那么惨。刚才王侃觉得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他还从没有让一个女人这么开心过,包括他自己的母亲。今晚他体会到的信任、亲近还有逗笑一个女人的满足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舍不得她离开了。他首先浮想起各种可能性,他想让她就留下来过夜,他又想自己可以和她成为很亲密的朋友,甚至是伴侣。但只要再往深想一些,王侃的恐惧又涌出来,他知道自己无法勃起。光是“无法勃起”这一事实就打消了他和任何女性进一步发展亲密关系的可能性,或许女人不都这么想,但王侃没有办法抑制这种恐惧:我永远没办法让她满足,况且她的每个小时都是很值钱的啊。
那天发生的第二件事情是女人做的。她觉得王侃很温柔,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很有安全感,便提出要帮王侃口交,看他能不能勃起。她说她舌技了得,很有信心。可惜她努力半天,王侃的阴茎还是萎缩得跟一团揉皱的卫生纸一样,丝毫没有勃起迹象。这让王侃更沮丧了,在女人刚刚出现的时候,他还很乐观,他觉得自己下半辈子会像这天晚上一样、像他母亲最近二十年一样快乐下去。那时候直到刚才,他还幻想着自己今后便可以体验到一种剥离性交而存在的男女之爱,这个女人稍稍点燃了他的激情,但这激情又很快被女人的舌头和唾液浇熄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无法勃起而沮丧,这一点在见到女人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了,他只是因女人的沮丧而沮丧。女人想要取悦他,失败了,她因为无法满足王侃而沮丧。王侃感觉到这样一种沮丧——既不是女人的错,也不是他自己的错——让他们无法互相取悦,会关闭他们之间的一切可能性。
后来王侃回忆这件事的时候,他坚信如果女人没有试图帮自己口交,他就一定能把女人留下来过夜,钱不是问题。或者如果自己不突然说自己母亲是老鸨,女人也不会提出帮自己口交。也许她会,但王侃的直觉是她不会。也许会有其他事情发生,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女人还是按时离开了。她离开的时候,似乎是为了安抚她的沮丧,王侃还多给她转了两千块钱。他能感觉到这两千块钱让女人很开心。他想问问愿不愿意继续交个朋友,没有问出口。他能感觉到女人的表情和步态都很迟疑,但他和女人在行动上都没有拖沓。女人在夜晚十点零一分离开了酒店房间,大概在四五分钟后走到酒店停车场,被司机接走了。王侃不知道她会不会和司机发生些什么,尤其在领了两千块小费之后,到最后女人也没告诉他。
从北京回来以后,母亲给王侃打过几个电话,王侃都没有接。他没有把母亲存进通讯录,但他记得她的号码。他知道警察有权力查阅自己的通话记录,并传唤自己去公安局问话。他不仅害怕自己的好奇会影响到母亲,他也害怕重新和母亲建立起联系会妨碍他自己的快乐。虽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他明白他在心底始终对母亲的世界充满着好奇。这好奇像一团鬼火一样,始终燃在远方的黑暗中,在他周围隐现。他时不时感受到火的温度,却无法接近那团火,也不敢触碰那团火。他也明白小美对于他已经是过去式了。因为在他努力不对母亲感到好奇之后,小美也越来越难让他感到兴奋了。尽管没有证据,他有时候还是觉得小美和母亲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侧面。在他的欲望消退以后,这一认知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
对妓女动情的那个夜晚是他最低落的一个夜晚。在那个夜晚之后,王侃渐渐变得快乐起来。与其说快乐,不如说不那么沮丧了,他越来越能够接受自己无法勃起这一事实。他像以前按色情网站目录观看成人视频一样,定期按时继续找妓女聊天,并不总是很顺利,但也偶有收获,他结交了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几个异性朋友。她们像信赖家人一样信任他。他给她们提供经济支持,她们给他提供情感支持。他发现只有在那些他不得不谈论性或者不得不实施性交的女人面前,他才能充满袒露自己的勇气。这是他到四十五岁才发现的事情。他觉得在这个年龄发现这一点并不晚。因为在他的那些同龄人步入中老年,在性方面愈来愈空虚愈来愈无助的时候,他反倒变得更充实了。这让他引以为傲。
他变得快乐还以另一件事为标志。在召妓两个月之后,王侃下决心删掉了硬盘里小美的视频。因为在持续很久之后他发现小美再也无法让他勃起了,任何方式都不能。他确信,即使是她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能。有时候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无法在小美面前勃起,究竟是因为小美对自己完全失去吸引力,还是因为年龄渐长工作压力渐大自然会有的勃起障碍。但这些都不重要。不用再去想小美和性欲,不论如何,他都更轻松更快乐了,尤其在他步入中年以后。他唯一时常想到的旧人只有他的母亲。最初还有好几次,他曾经忍不住去找和他联系的警察问,警察说根本没有线索,他们动用了一切刑侦手段,完全找不到母亲的去向,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他们怀疑王侃的母亲已经偷渡出国了。但王侃很怀疑这种说法,因为他想起每次去给父亲扫墓时,总能在墓碑前看到一些莫名的花束。他知道除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人关照父亲了。除了母亲,还会有谁去看他呢?他也很好奇,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母亲重新关注起父亲来,或者,同时也使得自己重新关注起母亲来。但鉴于过去的经验教训,他很快打消了这不该有的好奇。后来,他已经五十岁了。他变得一点也不想和母亲建立起秘密的联系,他只要知道母亲还存在于世界的某处就好,至于她活得怎么样,快不快乐,需不需要祝福和陪伴,这些都不重要。有些时候他猜想,要是他和母亲早一点这样相处,也许他还真的能早点获得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