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生物寓言四则

1-演化论

从胚胎来看,动物可简单分为两种:原口动物,后口动物。简单来讲,原口动物只有一口,进食与排泄全凭此口;后口动物则有两口,进食为一口,排泄为另一口。

人类是后口动物,便嘲笑原口动物之低级,其口之肮脏。殊不知,在胚胎发育过程中,任一个体皆须经历原肠期(即只有一口的时期)。人类受精卵亦如是。我们全体都不得不经历一个拿口当肛门的阶段,然后于尾部重开一口(即后口),专用于进食。因此,如果胚胎期也算童年,嘲笑原口动物也即嘲笑我们自己的童年。

另外,肛门是「原口」,嘴巴是「后口」:存在先于本质,肛门先于嘴巴。大概这也是为什么排泄能比进食更多让人体会到存在的痛苦吧。

2-飘零学

海百合(Crinozoa)实为动物,以形似百合花得名。海百合全部海生,大多以茎固着于海底生活,最早出现于寒武纪早期(距今5.4亿年左右),繁衍至今。

海百合的身体实在太沉重,扎根海底本是它们的宿命。可是偏有一群海百合不安分,它们附着生长在无根的树干上,随着树干在海面上漂浮。

生物学将这种生活方式称为「假漂浮」。

3-颌之诞生

动物之进食,全仰仗颌。没有颌,嘴巴便无法上下开合,有了颌,动物才能主动取食。

其实,早期动物是没有颌的,它们只能等待食物自动流入口中。

有些动物甚至无法自由移动,然而它们竟然还是没有饿死。

4-灭绝论

关于恐龙的灭绝,还有这么一种说法:

白垩纪以前,恐龙的蛋是很薄的(所以从未发现化石),这往往有利于恐龙宝宝破壳而出,却不利于它们在胚胎期得到庇护。从白垩纪晚期开始,大概由于某种自然选择因素,恐龙蛋越变越厚,越变越硬。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幼小的恐龙胚胎便再也无力冲破坚硬的蛋壳层,于是纷纷死去。

恐龙无法诞下有能力冲破蛋壳的宝宝,恐龙就此灭亡。

——逛自然博物馆记

谈包皮

包皮对于男人有特定意义。还是说清楚好。

有些男人包皮短,一出生龟头就裸露在外,有些男人包皮长,孩童时期稍有不慎甚至会粘连龟头,影响发育(性功能),是为包茎。

本人幼时就做过包茎手术。不打麻药,医生手拿镊子与手术刀,将已经长成一体的包皮和龟头硬撕扯开。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与疼痛,我后来只体验过一次——鼻中隔偏曲手术时,(半麻的)我清醒地看着医生用刮骨刀刮下我鼻梁上的一块骨头。

如若没做过此手术,可称得上幸福。但即使做过,也只需静待成长发育,可高枕无忧了,无非是在恰好撞上时,褪下裤子,请医生看看发育情况,大体上是没问题了。

从今往后,只需要面对一个问题:包皮过长,是否要费力割掉。

产生此困惑源于无数次在厕所小便时偷瞟到旁人的下体,无包皮者居多,有包皮者少。他们解开拉链即可尿尿,通常水力强劲,无远弗届。而有包皮的我,尿路却因为包皮的阻挡,显得犹犹豫豫,含羞带臊,有时还滴滴答答。小时候男孩总会攀比尿液喷射的距离,我因为自己膀胱缺乏弹性又有包皮而敏感自卑。

包皮也会带来很多卫生问题。小时候,因为被包皮包裹着而不透气,不常翻开的龟头上总会长出许多恶臭的白垢(现在倒不会了),如果不定期清洗,发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更多时候,我认为包皮是成人的标志。如果在小便池前无意间偷看到一位无包皮又大的男士,我便会对他高看一眼。所以在公共厕所小便时,如若旁边有人,我总会因为心理障碍而无法排尿。

但包皮也有好处。它一直紧密保护着龟头和阴茎,让它保持着脆弱与敏感。没有包皮的龟头,就像离开大观园的贾宝玉一样,早就因为一次又一次同内裤(社会)发生的酸胀接触而变得麻木不仁了。

换句说话,包皮保护着我的龟头免受创痛和伤害。所以在自慰或者性交时,它总会更敏感,它总会为我带来更多的兴奋与快感。当然也更快,这是一个问题,不过还有避孕套。

但某一天我还是感觉到了割包皮的必要性。这一天的到来并不伴随着任何特殊的事件。很简单,只是很闲,无事可做,便想要为自己的未来做好一切准备——我不想做男孩了。我上网查询包皮环切手术的价格与注意事项,惶恐地预想着术后疼痛感,又因为联想到小时候的包茎手术打了退堂鼓。

拖来拖去,一来二去,就像一直未拔掉的智齿一样,我身上也一直残留着未割掉的包皮。我突然很羡慕那些生来没有包皮(或包皮短)的人,或者那些年幼时就要进行割礼的男孩,他们的阴茎不必因敏感而脆弱,至少他们不必思考是否应当割包皮这个问题。这是个磨人的问题。

工作以后,当我一次又一次地因为自己的敏感和脆弱感到不安时,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到割包皮的问题。是否身体会影响心理呢?是否身上的包皮不割,心里的包皮也割不了呢?是要保持敏感和内心感情的微妙丰富,还是变得迟钝一些,多一点行动力,延长一些做爱(做事)的时间。

这个问题我现在依然不知道,我也没法知道,因为我依然不想割掉自己的包皮。但我知道有一天它会消失,但我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我希望它像蚕蜕皮那样消失,我不希望它被割掉。

有时候我想,「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在当代不如改成「割包皮还是不割,这是个问题」。

观看Pornhub的伦理风险

《纽约时报》最近刊载报道,指出全球最大的色情视频网站PORNHUB中有大量未经严格验证与审核的片段,其中的“主角”可能是在胁迫下进行性爱表演,或者被拍摄下来的场面本来就是强奸。很多视频无法下架,让当事人困扰多年。此报道引起渲染大波。

你确实无法分辨用户上传视频里的那些“表演者”是否是自愿的,这是使用Pornhub时常常会产生的焦虑。有些视频太真实,但事后你发现那不过是自愿表演,因为表演者甚至有个人网站来介绍她自己,但或许是为了营造真实感,视频的末尾不会声明“表演者已成年且完全自愿”。有些视频即使很像是“工业制作”,但你也有理由怀疑,表演者(尤其是女性表演者)是否是被胁迫的(尤其是东亚的色情视频)。有些在表演中有“虐待情节”的视频会在末尾和开头剪接进两段小采访,通常是视频中的“被虐待者”体态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或躺在床上接受采访,表明她们很享受这个过程,并非被胁迫。这种采访既有道德自证的作用,也能够舒缓视频主体部分紧张而令人不安的气氛,自然而愉悦是很难演出来的。

因此,《纽约时报》对于PornHub的报道和抨击是很有价值的。Pornhub全站的视频数量从数千万锐减到三百万左右,这或许说明了一点:过去大多数人在该网站享受到的愉悦都有可能是建立在对于所谓“表演者”的胁迫、暴力的基础上。这会让人反思,你在使用免费付费色情视频时获取愉悦的正当性究竟是否存在。更不用说传播了。

话说回来,即使是有些日本AV(有厂牌的),看到女表演者的表情,你难道能相信她是自愿的吗?(不同于其他国家,大部分中国的表演者都遮住了面部,这也许就是中国智慧吧。)她们在面对摄影机时所采取的表演方式,是不是在暗示她们走入这个行业时本身的不情愿或者是她在想到潜在社会压力之后所感受到的负担呢。高中的时候知道了饭岛爱这个人,也看了有关她的电影《柏拉图式性爱》,她在入行前后遭受到的打击与折磨可并不比“非自愿拍摄视频”低。从这个角度说,只要看工业化制作的成人视频,就有严重剥削压迫表演者的风险,不论她/他名义上是不是自愿的。

Pornhub上也有一些经过认证的UP主,他们并不属于任何工业体系,拍摄视频全出自自愿,展现了性爱愉悦和轻松的这一面。这些博主仿佛一缕光,照亮了PORNHUB黑色基调为主的页面。这些博主有单人拍摄,也有情侣拍摄。他们的视频与上述工业化视频的区别在于,工业化性爱视频始终有一种剥离情感、剥离日常生活气氛的紧张感,目的直接、强度高:除了性就是性,就像是垃圾食品,除了糖就是糖。而这些独立创作者的视频日常感非常浓厚,譬如有一位法国女博主,在她的性爱视频里,性场面或许只占30%,剩下的部分包含她和男友做饭开车调情,几乎像是一部普通的情侣旅行vlog了;另一对中国情侣,虽然他们拍摄的是BDSM视频,但观看者完全能感受到他们双方的愉悦(这是很直观的)。他们在视频中的调情,视频氛围中的舒适感、愉悦感、自在感可以缓解“性虐游戏”给人带来的紧张与创伤。事实上,PORNHUB评论区的大众也更喜欢这一类视频,他们会指责某一些视频的浮夸、做作与表演性质,而赞扬这一类视频的自然适意富有生活气息。

总而言之,我觉得,不仅仅是观看未经认证的,存在表演者被胁迫风险的色情视频片段是不道德的,观看企业制作的工业化色情视频同样不体面,如果想保持内心道德感的平衡,请多看一看独立视频制作者制作的愉悦地展现性爱的色情视频(注意:并不是表现性爱愉悦的视频,这两者截然不同)。在任何领域,反对资本主义、支持独立和DIY都是有必要的,这才算是回归了互联网初心。

扭曲的梦想与大城市的幻象

ON PODCAST & ESSAY: Sharing A Cab, And My Toes 

去年听到一期Modern Love,标题是“共享一辆的士,还有我的脚趾”(Sharing A Cab, And My Toes),至今念念不忘。播客由Greta Gerwig朗读,第一人称,一位来纽约追逐梦想的女人讲述她自己的故事。Lady Bird的导演来读这篇文章再合适不过了,她拍前半部分,读后半部分。

作者三十多岁才来到纽约,在此以前,她忙于追逐稳定的生活:文学博士、稳定教职、与一位教授同事结婚、养育几个孩子。不过事与愿违,她的计划在“获取教职”这一步就中断了。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她没办法找到工作。

她开始反思,并且改换主意,面对自我,想要去纽约追逐梦想。有点晚了,但还来得及。

我一直被“乖女孩”这件紧身衣裹着,做的事情全是为了符合他人的期待:好成绩,上研究生院,合理的职业发展路径,最重要的是,要保持端庄得体。但是,这样的直截了当、范围狭窄的路径却将我导向死胡同:失业和债务。当我看着那些我寻找学术类工作时收到的拒绝信,我感到内心涌起了安慰。我现在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我想。现在,我能够搬去纽约了。

来到纽约之后,为了谋生,她在一家“标准考试培训”公司做教研工作,她发现这里(或者所有这种类型的公司)有很多和她类似的无奈的梦想/爱好追逐者:

有一位医生,私下里想要唱歌剧,一位律师想要成为优秀的飞盘选手,还有一位工程师想从事声音设计工作。这是一片摆满了与环境不相称的玩具的岛屿:作家,演员,音乐家,他们痛苦地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只是为了支持他们那奇怪的爱好,内心深处的欲望,以及毫无前景的职业。

读到这里,我想起J.M. 库切在《夏日》里所作的评论:“教师这一行,充满着不合适的人,和寻求庇护所的人。”不论如何,尽管工作辛苦,她至少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陪伴。

话虽如此,梦想却仍不知所踪,此前有关纽约的种种奇妙梦想一件也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她每年收入32, 000美元,在纽约,只能住在仅能容纳一张床和一盏台灯的小隔间:

我们每天工作很长时间,下班以后就去泡吧放松,谈论着我们那浅薄无聊的生活。

一天夜里,劳碌的工作与消极的痛饮之后,作者搭出租车回家。忽然,一位不熟悉的男性同事挤上了那辆车。她有些尴尬,但还是接受了。

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他们聊了起来。

“我马上要结婚了!”男人说。

“恭喜你。”女人说。

“可是我有一个梦想就实现不了,我的未婚妻,无论如何,都不让我干那件事,请问你能满足我吗?”男人真诚地请求。

“你的脚趾很美,我可以舔它们吗?”男人继续说。

作者同意了,并非因为恐惧和威胁——男人对她没有任何威胁,而是由于内心涌起的一股貌似崇高的强烈共情:

在那一刻,时间静止了。我已经搬来纽约,想要实现自己最重要的梦想了。但是这个年轻人,向我展示他小小的梦想。我想,我人生中一直都在说不。所有那些我从没有搭过车公路,所有我放弃的机会,所有我未曾亲吻的嘴唇。然后,我想,纽约并不是一个有关“不”的地方,它只与“是”有关!

她将自己的全部感情投射到这位同事身上,仿佛所有的遗憾、委屈、不甘,即使是来到纽约之后生活的平庸都可以用此种情感来消融化解。

出人意料的是,几天以后, 一位女性同事对她倾诉,讲起这位男子在类似的出租车上,对她做了同一件事。这是个骗局,我当时想,那个男人根本没有什么梦想,他只是重复地利用相同的谎言去欺骗那些被“纽约情结”所笼罩甚至控制,渴望实现梦想变得不同而又走向平庸的脆弱的人罢了。

但令我惊异的是,作者没有被欺骗的愤怒,而是表述了以下感受:

不。我只是感觉到我内心萌生了对他的一点点赞赏。这个男人是如此执着专注于他的梦想,他用最直接最大胆地方式实现它,还带有一点点欺骗。他就这样,让他的梦想一次又一次地实现。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极为虚假的情感,一种类似于米兰·昆德拉所反复提到的刻奇(kitsch)的情感,它并不指向也无法表征任何特殊个体的内心感受,而是所有纽约市民的集体虚伪,共同幻觉,以及自我感动造就的虚假崇高。

这种情感不仅虚伪,它也会遮蔽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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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两篇水平不高但给我很深印象的文字作品

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在新浪读书偶然读到《重庆空姐》这篇小说,当时边读边听《遇见》。BGM起了很大的作用,小说本身不咋地,但是伴着音乐和下意识的寂寞而残存在心中的情感波动至今还不能忘怀。《遇见》这首歌轻易地把我带入了一个压抑、潮湿的情境中,结合那些不怎么高明的情节,我就那么轻易被打动了。

同期阅读的类似读物还有《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它讲述的是农民女工在城市里的拼搏与挣扎。书里很多情节至今历历在目,比上述那本书更甚。这类纪实和半纪实作品给当时的远未接触世事、不爱读书,又身处象牙塔只知埋头学习、打电子游戏的我很深的印象。也让我从这样的二手信息中略微地了解了一下,「社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书是获取经验的一个绝佳方式。面对面的交谈,你绝不可能获取如此系统、连贯的经验性叙述。就算是面对面的交谈,也需要具有逻辑的连续提问,才能更多的一窥事情真相。

如今,既然作者费尽心力不等你问,就把事情的脉络整理出来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感触让我更想去读纪实类文学了,我想寻找那种直接与真相、人生体验接触的感悟。比如那位刚获得诺贝尔奖的白俄罗斯女作家,我想读读她的作品。

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阅读这些文字时出奇的专注与热忱。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和微博。从PC上阅读,就像阅读一本书一样自然,我还没有发展接纳140字排斥长文的本能。 影视泛滥、游戏漫画横行,对于文字作品,我好像再也找不回当初阅读这些东西的那种热忱与专注了。虽然如此,时至今日,我还是在努力找寻那种感觉。 我也在寻找那种感觉。听一首歌,被感动被带入,然后沉浸在音乐的情绪里。久久不能自拔。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